我國煤炭行業從業者,是一個數目巨大的群體——2009年為570余萬,到2012年仍有520余萬。大約從2002年開始,我國煤炭行業進入了一個史無前例的繁榮階段,“黑色黃金”締造了一個又一個財富神話。如今,“黃金十年”已經結束,蕭條的大勢下,“煤炭人”處于何種狀態?
“每個月要發130多萬工資,煤炭卻賣不出去,企業只能停產!”6月20日,52歲的新疆煤老板鮑榮亭在煤場前來回踱步。眼前的6萬噸煤從去年堆到今年,很少賣出去。
從18歲到52歲,鮑榮亭用18年時間完成了從挖煤工到煤老板的身份轉變,又用15年時間,使他的小煤礦變成了民營大煤礦。他顯然是個能力出眾的人。然而,如今面對企業停產、市場疲軟、能源企業走下坡路的局面,他卻有些束手無策。
2002年,正是我國煤炭行業“黃金十年”的第一年,鮑榮亭乘勢買斷了一個鄉政府的事故煤礦的采礦權,也就是現在的昌吉市保平煤礦。從2002年一直到2012年上半年,因為煤質好,鮑榮亭管理的煤礦的經營情況一直很好,老板和工人都賺到了錢,工資每月結算,很少拖欠。
“因為周邊煤礦停產,我的煤礦在2012年的銷售還很順利,2013年1月開始,銷售才出現問題,6萬噸煤到現在都沒有賣出去,再加上最近幾年搞煤礦升級,我們負債已經達到1.8億元。”鮑榮亭說,半年沒有收入,財務非常拮據,4月份的工資直到6月份才給工人結清。這是他經營煤礦10年來第一次出現長時間拖欠工資的情況。
至于債務何時償還,鮑榮亭說,現在肯定沒有能力,等市場好一些再說。煤炭賣不掉,企業只能停產,但工人卻不管這些,他們只管要錢,否則就走人。企業只能安排雜活讓他們干,以便保證工人的生活穩定,防止人員流失。
對于未來,鮑榮亭還是充滿信心。他說,煤炭行業從去年開始走下坡路,但并不會立即消失,將來的利潤會降低,開礦門檻會更高,只有靠規模化生產才能保證生存。
小煤礦關了,礦工散了
6月26日,記者找到黃先生的時候,他正好休息在家,“我們的工作平時根本沒有休息,如果是在以前,礦區工作忙的時候,我都沒有時間和你聊天。”現如今,煤炭行業前景堪憂,夏季用煤量又低,黃先生多少也有了自己可支配的時間。
黃先生今年40多歲,出生于礦區,自幼生活在礦工之家。長大以后,他繼承了爺爺和父親的工作,依然在大大小小的礦區拋灑汗水。“我做礦工已經20年了,這么多年,我的工資從二三百漲到了四五千,但這個行業的前景并不樂觀。”
黃先生在礦區從事機電設備維修工作,主要負責地面和井下的“綜采支架”。在外人看來,這或許是個技術活,然而實際上它對體力的要求并不輕松。“我們負重最重的時候,要扛100多斤的U型鋼,一天井上井下差不多要扛10趟。”黃先生在描述自己在礦區的工作時語氣極為平靜。他說自己早已習慣了辛苦,也習慣了在這一行業中經歷的浮浮沉沉。作為一名礦工,黃先生在大大小小的礦區都工作過,其中有私人企業,也有國有大礦。每當一家小型私人煤礦企業由于經營不善倒閉或是被政府關閉,和他一樣的眾多礦工就要重新找出路。“私人小礦的礦工一般都是臨時打工的,企業解散了,他們就重新尋找打零工的地方。”而那些國
有礦的職工,在企業兼并重組后,會被分配到另一家煤炭企業。黃先生說,他也在煤炭行業的興衰中經歷了幾次輾轉,“在這一行業,煤老板可以創造神話,而我們僅僅可以維持生計。”
挖煤工們的“退休”時間表
在新疆昌吉市50公里外的廟爾溝大山里,有近千名工人分布在周邊煤礦里。他們大都來自內地,最小的只有20多歲,最大的超過60歲。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掙錢。只是他們不知道,受煤礦行情影響,錢越來越難掙,但他們始終不離不棄。
幾年不回家,只是為了掙錢給兒子蓋房。60歲的李大爺,頭發已經斑白。家里的土地被退耕還林后,他沒有活干,就來新疆挖煤,10多年來一直在眾多煤礦中跳槽,想找個工資高點的礦。如今他年齡大了,還是沒有找到讓他們滿意的。
李大爺來自陜西山區,兒子已經成家,家里有一個小孫子。他很想抱著孫子享受天倫之樂,但為了給兒子湊錢建新房,已好幾年沒有回家。
“我現在的工資最高的時候每個月4000左右,如果停工,就沒有錢掙。”據李大爺介紹,他這兩年給兒子共寄了3萬元錢,家里條件還是
不好,只要煤礦讓干,他會一直干下去,等干不動了再回家。
跟張大爺一起干活的侯德發來自重慶,今年42歲,原來一直在山下的一個小煤礦挖煤。由于瓦斯爆炸致使煤礦停產,他來到了現在的煤礦,每個月的工資有5000元左右,比以前多了很多。
侯德發的家屬都在老家,妻子在家種地,三個孩子都在上中學,花費很大,他每個月的工資都不夠花。為了存住錢,他不敢隨便跳槽,因為一天不干活就沒錢掙。
對于當前煤炭行情不好、銷售困難的情況,他說,這不是他考慮的事情,只要干活,老板就必須給錢,煤炭能不能銷售出去,那是老板考慮的事情。
“‘煤老板’在我看來是個貶義詞”
在山西煤炭行業最火爆的幾年里,靠煤運起步的葛鵬飛(化名)積累了很多資金。
操著一口地道山西長治方言的葛鵬飛說,轉型對他來說是必須的,即使沒有煤炭資源整合這一政策,他也遲早要面臨這一天。
葛鵬飛年紀不算大,卻已經和煤打了10年交道,親歷了山西私營煤礦從無到有、由盛而衰的全過程。2010年,武鄉縣32座煤礦參與兼并重組,之后,在朋友的推薦下,手握重金的葛鵬飛經過幾個月的考察和斟酌,最終決定投資被稱為“液體黃金”的紅酒。
在此之前,葛鵬飛對這次投資的可行性、市場潛力等做了大量的研究。據之前媒體公布的一項調查報告顯示,山西煤炭轉型資金開始由此前投資最多的房地產業,轉向IT互聯網業,農業、紅酒等領域。
和葛鵬飛一樣,來自山西中陽、孝義、介休等地的多名手握煤炭資本的老板,共出資50億元建設了集生產、營銷、旅游度假、文化為一體,以酒業為主相關產業協調發展的杏花村酒業集中發展區。
和記者之前聯系的很多煤老板一樣,對于此次采訪,被傳資金實力排在長治前十的葛鵬飛,一開始也不愿配合,“我一直就不喜歡聽到別人說‘煤老板’這個詞,感覺像在罵人一樣。”現在的他更喜歡做一些以前沒有做過的事,讓自己活得更有成就感。
一位“煤二代”的叛逆
6月29日,在離自己過35歲生日還有一個月的時間,鐘鏞結婚了。
至今,他還記得爸爸常常和他說的一句話:你遲早要接我的班的。但偏偏,在家人看來一向聽話的鐘鏞“造反”了,不但沒有從父親手中接過改變一家人生活境遇的煤炭生意,而是另起爐灶做起了IT和傳媒業。
也許是因為喝了一些酒的緣故,面對記者的采訪,一向十分低調的鐘鏞用“豁出去了”形容自己的心情。事實上,在他身上,有著兩個人們所熟悉并常用的“標簽”:“煤老板”、“富二代”。2003年,鐘鏞大學畢業了,擺在他面前的有三條路:出國、考研、接手家族企業。
相對于班里的其他同學,鐘鏞十分幸運,至少他不用為工作發愁。“但那三種選擇都不是我自己愿意做的,我想要的是脫離父母、證明自己。”
鐘鏞就讀的大學十分有名,但他所學的專業卻是學校里最不起眼的。但從他上大學的第一天起,爸爸就安慰他說,讀什么專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開闊一下眼界,畢業后回老家繼承家業。
對于父親的提議,鐘鏞絲毫沒有一點動心。自他上初中開始,父親就做起了煤炭生意。家里的條件越來越好,但他的世界里似乎只有煤——一連半個月見不到父親,可見到后,父母談論最多的還是煤炭;不管走到哪里,大家都知道他家是做煤炭生意的。“那樣的感覺很不好,至少我很不喜歡。”
鐘鏞形容自己“是個完美主義者加理想主義者”。眼看大學就要畢業了,別的同學都紛紛外出找工作,他卻把自己關在宿舍里,睜著眼睛看天花板。“我要什么?我應該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這樣的問題,他想了整整一個星期。
最終,父母為他安排好的三條路他都沒有選擇,而是選擇一個人去北京發展。
之所以選擇和家族事業八竿子打不著的廣告和IT行業,鐘鏞有自己的打算。父親所經營的產業,因為外界不了解情況,有很多誤解和不了解。“但我覺得,現在我所從事的廣告行業,可以對父親企業的公眾形象有所幫助。”
責任編輯: 張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