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退歐投最終以51.9%比49.1%的結果選擇退出歐洲，這一結果與之前大部分民調的結果不同。英國境內計劃由中法企業合資建設的造價180億英鎊的欣克利角C（HPC）項目的命運又增加了變數。我們分析認為，退歐公投會延緩HPC項目的進展，但是不足以殺死這個項目，而最關鍵的因素從始至終都在法國政府的決策。

英政局影響難料

脫歐結果出爐之后，法電總裁勒維在法電當天發布的一份聲明中表示，到目前為止，我們相信英國退出歐洲對法電在英國的業務和戰略沒有影響（noimpact），在英國新建HPC項目不會受到影響。我們的業務與英國對歐盟的政治傾向沒有關系，因此我們也沒有理由做出改變。

勒維在聲明中認為，英國能源與氣候變化部下屬能源部長AndreaLeadsom與支持“脫歐”的政客都支持英國繼續實行低碳政策，因此支持保留核能，并支持HPC項目。

盡管法電第一時間發言穩定軍心，但是資本市場依然疑慮重重，公投結果宣布之后，EDF的股價開盤即跌，最終收于10.1歐元每股，當日收跌8.68%。

在英國工作的法電員工也頗為沮喪，據核電觀察了解，公投結果出來之后，位于倫敦的法電能源公司出勤率都顯著下降，幾乎只有一半左右的員工當天繼續上班。

而勒維所認為的雙方都會支持HPC項目，恐怕并不那么容易。

英國對于低碳能源的訴求是明確的，區別在于不同政客追求的路徑不同。HPC項目作為一個大型核電站，減少的碳排放是顯而易見的，而其風險在于對高電價的要求和項目本身超支、超期的風險。

作為一個投資預計達到180億，牽涉中、英、法三國的大型核能投資項目，政府間政治的合作和妥協必不可少。在HPC項目的推進過程中，英國現任首相卡梅倫和財務大臣奧斯本親力親為的支持必不可少，奧斯本曾多次訪華，還曾前往臺山考察同款機組EPR。卡梅倫與中方不同國家領導人都見證了數輪中英之間關于核能合作相關協議的簽署，在英國國內力挺該項目上馬。

在脫歐議題上，卡梅倫力主留在歐洲，公投結果出來之后，卡梅倫第一時間請辭，預計將在三個月左右的過渡期之后離開唐寧宮10號。而卡梅倫的得力助手、同時也是HPC項目的支持者財政大臣奧斯本的前景也變得撲朔迷離。

政局變動將不可避免地對外資投資的大項目帶來影響，而更糟糕的是，卡梅倫的繼任者很可能對HPC項目存有疑慮。

此次脫歐公投的政治博弈中，脫歐派主將、前倫敦市長鮑里斯約翰遜（BorisJohnson）大放異彩。在脫歐議題之前，約翰遜就和現任財政大臣奧斯本一起被認為是未來保守黨黨魁和首相的潛在人選。而隨著公投結果的出爐，卡梅倫辭職，奧斯本前景不明，約翰遜眼下被認為是最有可能繼任首相的人選。而他對HPC項目的態度，難以用支持來形容。

事實上，約翰遜與HPC項目早有源淵。中方介入HPC項目最早的實質性進展來自2013年10月英國財務大臣奧斯本訪華，他在臺山核電站參觀期間發布聲明，允許中國企業在英國投資核能設施，而奧斯本的那次訪問，正是和時任倫敦市長約翰遜同行的，這次訪問促成了多筆針對英國的投資。

能代表約翰遜對HPC態度的發言出現在去年11月下旬，在一次市政大廳的市長問詢中，約翰遜被倫敦綠黨成員問到了關于HPC項目成本的問題，他在回答中認為該項目花費過高，是“恥辱”（disgrace）。

不過他也在回答中認為，為了滿足能源需求，核能是能源結構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因此，簡單來看，約翰遜的態度就是，核能對英國必不可少，但是具體到HPC項目，它太貴了，貴到了“恥辱”的程度。

目前法電仍然未對HPC項目做出最終投資決策，屆時約翰遜對該項目的態度是否會有轉變也不得而知。而無論如何，力挺HPC項目的卡梅倫辭職，政局變動都會對該項目在英國國內的推進帶來政策風險和不確定性。

負面效果已經顯現

對HPC項目的主導方法電來說，脫歐公投結果勢必會讓HPC進展受阻，它一方面會推高項目成本，另一方面也讓本就在為投資籌集資金苦惱的法電面臨更大的財務壓力。如果脫歐最終成功，項目的成本也會進一步受影響。

據核電觀察了解，在公投結果公布當天，包括Atkins在內的8家HPC的主要英國供應商已經聯系位于倫敦的法電能源公司，詢問合同付款及公投影響等問題，他們擔心合同金額能否按計劃付款。

今年4月，評級機構穆迪將法電的評級下調為A1級，評定預期為負面。6月，另一大評級機構惠譽將法電的評級從A級降至A－，評級預期為穩定。

法電的主要營收來自法國國內核電站的收益（2015年，法電營收的53%來自法國國內），法國國內核電電價有基于成本的補貼政策，價格是嚴格管制的，而隨著機組老化，運營成本上升，法電核電電價近年來隨之有所上漲。不過這一趨勢不會持續，法國正在逐步放開電價的管制，市場將占越來越重要的因素，電價下降已是必然，法電的運營壓力將日益增大。

而在海外市場，HPC巨大的投資和工期可能面臨的延誤，讓評級機構對其信心不足，在評級報告中，HPC項目巨大的投資、可能延期超支的不確定性風險是調低法電評級的重要依據。

評級機構的評級與公司能爭取到的貸款額度和利率密切相關，在法電評級下調的背景下，它將更難從商業銀行中爭取到有利的貸款條件，而這對HPC項目來說，并不是好消息。退歐之后其股價表現，更加重了這一預期。

HPC項目此前已經在歐盟獲得批準，在監管層面也通過了英國監管部門對設計和廠址的審查。退出歐盟并不會對該項目在審批上帶來新的問題。

不過長期來看，其他可能的麻煩依然存在。

如果英國退出歐盟，其他歐盟國家公民在英國工作將需要申請勞工簽證，而英國法電能源公司的員工中固然有不少英國本地員工，但是來自法國的管理層和工程師也為數不少，在核安保審批、工作簽證、酬勞、稅收等各個等用人的環節都需要增加開支。

此外，HPC項目雖然預計60%的合同將交給英國本地供應商，但是阿海琺、阿爾斯通等法國制造業巨頭依然將拿到核島、蒸汽輪機、土建等關鍵的大額合同，而如果英國退出歐盟，英法兩國間的貿易成本是否會因此增加，進而推高HPC項目成本，也有待觀察。

可以看出，英國脫歐并不足以直接影響到HPC的生死，但是近期和中期對HPC諸多不利因素，而這些不利因素將推遲該項目進展的進度，增大了項目成本和風險。

關鍵手仍然在法國

核電觀察分析認為，無論投票結果如何，HPC項目能否實質性進展，關鍵手仍在法國一方。歸根到底，法國是該項目的主要投資方。

在去年習近平訪英期間，中法企業達成了英國核電項目投資協議，當時核電觀察曾經撰文分析認為，欣克利角C項目對中國核電而言是出口一張昂貴而必要的門票。而對法國來說，我們認為某種程度上，欣克利角C項目是法國核工業復興的續命稻草。

曾經有著輝煌歷史的法國核工業最近幾年日子并不好過，代表三代法國技術的ERP在全球三個在建項目進展都不太順利，芬蘭項目拖期拖成了“老大難”，對拖垮阿海琺“功不可沒”；法國近20年以來唯一的新建核電項目弗拉明維爾同樣面臨嚴重拖期；中國臺山項目進展相對順利，然而也比預計工期要長。

新建項目乏力，而法國和英國運營的核電機組正逐漸面臨機組老化、成本上升的問題，法電的前景被評級機構打上了問號。核電巨頭阿海琺由于連年虧損，面臨被拆分重組的命運，其核電業務將并入法電。積重難返之下，HPC這個造價高達180億英鎊的項目就顯得更加重要。

高昂的造價中，它的設備制造、工程設計施工將有數額不菲的合同會交分包給法國供應商，這對危機中的阿海琺乃至法國核供應商不啻為良好的賺錢機會。法電在英國的資產以核電為主，然而不少面臨退役。新的核電機組能開工投產，輔之以英國政府承諾的電價，有助于維持法電英國業務的盈利能力，法電在英國的營收僅次于法國本土，重要性不言而喻。

如果HPC能夠推進下去，法國的核工業能夠在分工中贏得合同，能夠鍛煉自己的人才隊伍，同時也給EPR更多一個機會。對法國核工業來說，它的意義或許已經超出了單純的能源投資本身。

所以，它目前遭受詬病最多的問題——昂貴，也就有了解釋。

和中國的大部分能源公司一樣，法電是一家國企，法國政府擁有其84.9%的股份。法電如何決策，很大程度上體現了政府的意志。如果單純從投資角度來看，這個項目到目前面臨的困難和風險已經足夠讓許多公司卻步，然而如果綜合考慮到對法國核工業帶來的益處，是否值得冒險就要多重考慮。

為了解決資金問題，維持投資HPC項目之后法電的財務狀況，法國政府今年3月已經表態愿意為法電注入資金，此后亦有報道稱法國政府在考慮出售其持有的雪鐵龍等公司股份，以便為法電注資和阿海琺重組籌集資金。法電背后的政府角色可見一斑。

而在法電股價不斷下挫，評級也調低的背景下，政府承諾的注資對法電乃至HPC項目的繼續推進都顯得更加重要。

一個不能忽視的事實是，在HPC項目上，法電前期工作的各項投入到目前總共已經達到24億英鎊，如果放棄，這些投入就全部打了水漂。

到目前為止，法電總裁勒維積極的表態至少表明，法國政府將依然推進這個項目。

下一步怎么辦

對HPC這樣的大型項目來說，每拖一天，都意味著更多的成本。然而在去年10月中法企業簽署英國項目核電投資協議之后，標志著項目真正啟動的最終投資決策（FID）遲遲未能做出。

目前，橫亙在法電面前最大的障礙來自工會。

在今年初的計劃中，原本預計在今年五月能夠做出最終投資決策，這一時間節點也能夠趕在英國公投之前，避免受到影響。

據核電觀察了解，今年四月，中法雙方完成了商務談判。然而由于法電工會反對等多重因素，最終投資決策被迫推遲。

法電工會的意見是，在法國在建的EPR機組投運和法電資產負債情況改善之前，不應該做出HPC的投資決策。

根據計劃，7月4日法電總裁勒維將在法電勞資聯合委員會咨詢法電工會，顯然，脫歐公投的結果會讓工會對此項目更加反對。

在法電的董事會中，工會占據18個董事會席位中的6席。BBC此前的報道中分析，嚴格意義上說，法電可以在工會代表反對的情況下強行通過最終投資決策的決議，但是從政治角度，缺乏工會的支持，項目將很難實質推進，而且鑒于政府擁有法電將近85%的股份，這也會有損政府與工會的關系，有很大政治風險。

此前，最終投資決策的預計時間已經經過兩次推遲到了九月。目前英國脫歐公投結果出爐之后，不少當地員工預計最終投資決策時間還將繼續推遲。

一位熟悉該項目進展的專家對核電觀察感嘆“在關鍵時刻，需要有擔當有責任的領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