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木的立冬風,裹著煤塵往衣領里鉆,我攏了攏棉襖,在活動板房里的小煤爐上坐了口鐵鍋。鍋里的水冒泡時,我把揉好的糯米團揪成小塊,手指捏著轉,總也揉不出母親那樣圓溜的形狀——那是我在陜北過的第三個立冬,卻還沒學會把家鄉的湯圓味揉進黃土坡的日子里。
今年我在煤礦食堂吃了碗羊肉餃子。咬開時油濺在手上,膻味漫上來,我突然想起母親的湯圓。那時老家的立冬,天還沒亮,母親就坐在灶屋的小板凳上,面前放著瓷盆,里面是篩好的糯米粉。她往粉里摻溫水,手掌順時針轉著揉,粉粒慢慢粘成一團,再反復揉勻,直到面團光溜溜的,像剛剝殼的雞蛋。“慢些揉,急了煮出來會散。”母親總這樣說,指尖沾著粉,偶爾往圍裙上擦,留下白印子。灶里的炭火噼啪響,鍋里的水開了,母親就把面團揪成小劑子,捏扁,包上黑芝麻餡——餡是前幾天炒的,黑芝麻磨碎了,拌上豬油和白糖,香得能勾著我從堂屋跑過來。她包湯圓時手指很巧,捏著皮的邊緣往上攏,拇指和食指輕輕轉,眨眼間一個圓滾滾的湯圓就落在竹篩里,排得整整齊齊,像一串小月亮。“吃了湯圓,就又長一歲了。”母親把湯圓下進鍋里,看著它們在水里浮浮沉沉,直到漂起來,表皮變得透亮,才撈進碗里,淋上一勺桂花糖。我捧著碗坐在灶邊,燙得直哈氣,卻還是急著咬一口——黑芝麻餡流出來,甜得暖到心口,炭火的光映在母親臉上,她眼角的細紋里都裹著笑。
今年我特意托老鄉從陜南捎來糯米粉和黑芝麻。站在湯鍋前,我學著母親的樣子揉面,水多了加粉,粉多了加水,面團總有些開裂。包餡時,皮太薄,一捏就破,黑芝麻餡漏在手里,黏糊糊的。鍋里的湯圓煮好時,有的散了架,湯里飄著碎皮,像撒了把白絮。我盛了碗,用勺子舀起一個,咬開時甜餡少得可憐,糯米也沒煮透,嚼著有些硬。這時手機響了,是母親打來的。“湯圓煮了沒?”她的聲音裹著老家的鄉音,還帶著灶火的暖意,“今天冷,多穿件毛衣,別凍著。”“煮了,跟您做的一樣甜。”我對著電話笑,卻不敢說湯圓散了架。母親又絮絮叨叨說家里的事:父親把臘肉掛在了屋檐下,青竹上覆了層薄霜,灶屋里的炭火已經生起來了,等我過年回去,再給我包湯圓。掛了電話,煤爐里的炭又燃了一截,紅光映在碗里。我又舀起一個湯圓,慢慢嚼著,忽然覺得這沒揉好的湯圓,也有了些家鄉的味——不是因為甜,是因為想起母親揉面的樣子,想起灶屋的炭火,想起她說“吃了湯圓,就又長一歲”時的溫柔。
窗外的風還在吼,黃土坡黑漆漆的,只有遠處煤礦的燈亮著,像老家山頂的星星。我捧著碗,把剩下的湯圓慢慢吃完,心里暖起來。原來立冬的思念,從來不是某一種味道,是想起親人時,哪怕隔著千里,也像坐在同一盞燈火下,共享著一碗熱乎的湯圓——這湯圓里裹著的,是家的暖,是走再遠也忘不掉的牽掛。(陜煤物資榆通公司 楊青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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